原文片名叫《The Village》。
在一個被「森林」圍繞的「村莊」裡,人們說,千萬不要露出「紅色」、不能進去「森林」,那裡有一些「不能提起的東西」。
Ivy的眼睛看不見、Lucius沉默乖戾、Noah的智能有問題、言行和個小孩沒兩樣,這三個年輕人和他們的家人,都住在村莊中。隨著劇情推展,人們與未知怪物的接觸增加、也開始了解怪物的真相─一切可能只是一場騙局、怪物並不存在。但當Lucius負傷、Ivy為了去取得救命藥品而進入森林時,「真正的」怪物卻出現了...
劇情編排
許多人第一次看時都不免問一個問題:既然森林裡有怪物,那麼人們當初是如何?又是為何要來此定居?這的確是劇情中的關鍵。
這樣的謎團,以及主角間的戀情發展,構成了故事的懸疑背景並推動劇情,而「恐懼」綿佈全片,製造氣氛壓力。
全片大多是十九世紀美國鄉間的祥和景像,整個場景都弄得如詩如畫,但嚇人的故事發展卻一直從每個祥和的景像後冒出,打破所有對未來美好的想像。
警鐘被敲響、婚裡被打斷、戀人被拆散,但正是在面對這些嚇人遭遇時,片中角色方才表現出他們的堅強還有心意;總是快樂的地方漸漸變詭異,緊張的地方突然又讓人驚喜,全片就在這樣的恐怖與溫馨間不斷交錯。
這也是導演M‧Night‧Shyamalan常用的故事結構,也是我很喜歡的布局。
劇情上安排最出色的地方是Ivy要進入森林時。
先放Ivy的父親說要告訴她安全穿越森林的方法的段落,還沒講到最重要的地方就突然中斷,跳到Ivy已經準備要和同伴進入森林,觀眾都不知道父親和她說了什麼,儘管拿著聲稱可以保護他們的護身符,氣氛還是沉重無比,走沒多遠同伴都受不了被嚇跑了,只剩Ivy一個人時才切回她和父親相談的地方,原來怪物都是假的,她手上的護身符也是假的、騙騙他人的,畫面切回Ivy,眼前是黑沉沉的森林夜晚,她只有自己一個人,留給觀眾莫名沒安全感的感覺。
運鏡
片中的運鏡手法十分狡猾,因為女主角是盲人,鏡頭常只照著女主角,然後在景框外一直有不明物體在遊走、發出聲音,電影利用她所聽的聲音與畫面間的對比呈現了很多轉折。許多怪物嚇人的地方居然都是透過沒什麼剪接的長鏡頭一鏡到底,來凝聚氣氛。
比方說Ivy在森林中碰到了「怪物」,她先是疑神疑鬼獨自走了好久,突然間聽到了不明物體的聲音,轉頭望去。什麼也沒有。接著才聽到有什麼東西緩緩逼近的聲音,嚇得她落荒而逃。鏡頭由下仰拍,大白天的樹林無邊無盡,看似無害,但不知為何她滿臉驚恐。跑了好一陣子連氣都接不上才停住,以為脫離了危險,沒想到鏡頭一換成俯角才發現,她站在遍地的血紅色植物中,顯然落入了陷阱,而且眼盲的她並不知道。
比方說Noah得知Ivy與Lucius訂婚後,跑去找Lucius,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,Lucius對他說抱歉,試著向他解釋,兩人面對面卻又同時愣住了不說話,沉默了一會兒,鏡頭往下一看,一把刀已經插在Lucius腹側。
比方說驚鐘敲響、「不能說得怪物」跑進村子來,家家戶戶都忙著躲進地下室,Ivy卻不進去,怪物都跑過來了,還獨自站在門口堅持要等Lucius,對著黑暗伸出手,手的另一邊好像有什麼東西,緩緩靠近,近到都可以碰到Ivy的時候突然間啪的一聲,Lucius把她拉進屋內,直到兩人都跑進安全地方了都還不放開。
音樂
配樂之天衣無縫也是不可或缺的關鍵,作曲家是James Newton Howard。
這是他第四度為Shymalan導演的電影寫配樂,同樣掌握了在祥和和陰森間不斷轉換的氣氛,旋律集輕鬆、愉悅、詭異於一體,並不沉重,只是有時顯得哀怨。主要有陰森林的主題(詭異哀怨)、親人間的主題(和善優美)、Ivy和Lucius的主題(奔放)
這張原聲帶是個人非常喜歡的一張,推薦的曲目有: (What Are You Asking Me?)、(Those We Don't speak of) 、(The Gravel Road)、(The Vote)
劇情與意義
最後回到全片的關鍵問題:既然森林裡有怪物,那麼人們當初是如何?又是為何要來此定居?
建立村子的長老們都因為人類的暴力行為而受過傷,他們是為了躲避一切人類會產生的罪行、傷痛、無奈而進來,這村子是他們自治的烏托邦,任何外人都不准進入,村裡的人也不准出去。
為了這個目的他們寧願讓人病死也不向外求援,並且怪物被創造出來、藉此有效防止人們離開。
諷刺的是長老們為了躲避外界的恐怖,反而拿恐懼做手段,自己變成了自己當初發誓要根除的東西,穿著禁忌的紅色,行走在森林中,發出聲響,怪物就是他們自己。
當Ivy被父親告知此一真相時,她為所有的長老們感到悲傷、原諒他們施加於眾人的恐懼,而這份恐懼的對象被她轉變為外界,那個造成長老們失去一切的源頭。但當她終於來到外面,遇到外人時,「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善良,我沒料到會這樣...」又發現並不是所有外人都如此險惡,那他們到底該怕什麼?到底在怕什麼?
紅色
說紅色是危險。起碼它有警戒的作用,儘管村莊裡的人不用紅綠燈它們也會拿這來做警告。
後來當Noah刺傷Lucius、展示自己滿手血跡(「喔喔,不好的顏色...」)觀眾也可明白(或早就猜到)紅色是血,暴力、流血與傷害,和平的破壞,是長老們一開始所要躲避的一切,儘管他們自己穿在身上。
說它是是恐懼、罪行。「發生在Lucius身上的事是犯罪。」諷刺的是,犯下罪行的Noah,卻是個行為能力如同小孩般的智能不足人,全村最天真無邪的一個(之前Lucius才推測說因為那些森林裡的生物察覺Noah並無惡意,因此放任他進出森林,長老也說他們盡一切力量所要維護的也是天真無邪)。
既然連最天真的人都會犯罪,何況是其他人。
跑到村子裡來、花了這麼多功夫製造禁忌,長老們裝成怪物何必要穿著紅衣?那血液分明是與生俱來、流在每個人身上,如同人的原罪,就跟暴力、傷痛、恐懼、罪刑一樣,逃不掉也割捨不了。
Ivy去尋找的解藥是什麼?
情感
「愛會帶領她的腳步,而世界為愛而前進,它在它面前卑躬屈膝。」這是她父親向他人解釋派她去外面的理由,彷彿那就是一切的解答,後來Ivy果然成功回來了,帶著手杖,穿越森林,在病床前,她終於又能看見Lucius的顏色。
Lucius在她眼中是什麼顏色?
有人說就是紅色,只是她自己不知道,不知道Lucius的顏色和紅色一樣,因為她沒辦法看見他人所見的紅色。儘管Lucius的血沾滿她的雙手,她依然說:「我看不到他的顏色。」這當然是一廂情願的猜測。
罪惡
於是到頭來,連愛情都是紅的。紅色推動著世界,它既是危險,又是恐懼,又是血,更是解藥。Noah為什麼拿刀刺傷Lucius?難道不是因為他和他一樣愛她?於是他攻擊了他最要好的兩個人。那感情變成了火,燒出血來。
長老們在村莊中禁止了金錢,宣稱那是邪惡之物,一點用也沒有,罪惡依然發生了,世界果然在它面前卑躬屈膝。
Lucius壓抑感情到最後失敗了,Noah無法接受現實也失敗了,在這方面唯一成功的居然是長老們:Ivy的父親到最後依舊不碰別人的手,儘管你情我願,但他們明白不恰當的感情會引發罪惡。於是人情的限制遍佈在村中所有儀式上,村民和長老們的報告一板一眼、長老們以冷靜精確的口吻訴說自己的親人如何死於暴力,連女兒對父親的哀求都變得自制。他們全都麻木了,也因此都安全了。
(以下段落共10分鐘,一直到結尾,會牽涉到部份劇情)
疑惑
Ivy回到森林時有一幕是她穿著斗篷的倒影反映在河面,和開頭怪物的鏡頭一樣,只是她穿的是黃色而不是紅色外袍。去了外面一趟,而「不能提起的東西」其實就在身邊,和「推動世界」的一樣,都無法驅離。什麼才是最好的?是恐懼?是希望?還是彼此?
《陰森林》和《關鍵報告》都被列入個人最喜歡的電影之一,這兩部電影都提出了一個看似理想的烏托邦社會,一個沒暴力,一個沒犯罪,但到後來都出了問題。安全的機制隱藏了危險,並且原先的美意變成了墮落,到頭來我們才明白,原來主角們所追尋的理想,原來是一種無法成真的夢。
結局
最後一幕長老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處境,但他們終於還是一致贊成讓一切繼續下去,導演要傳達,如此的結局並不圓滿,但人們仍選擇繼續希望的決心。同一個畫面(又是一個長鏡頭),觀眾看到Ivy帶著藥材回來到床前
她是唯一去到過外面的人,見過好壞所有人的內心,雖然人們說她看不見。片頭她驕傲地說自己以和常人不同的方式觀看這個世界,恐怕要到了片尾她才會發現自己終究是盲目的,因為所認定的善惡全混在一起而感到茫然。
導演用這樣的角度來突顯Lucius對Ivy的重要性,他的手變成是她最後唯一能緊握的東西了。
「I'm back, Lucius.」
轟地一聲配樂響起,電影宣告結束。
後記
本片導演M‧Night Shyamalan是印度人,他和一般恐怖片導演不同的是,不用噁心、恐怖、密閉空間、黑暗等元素來塑造恐怖,他的驚悚故事常發生在寧靜宜人的開放環境中,而且白天場景和晚上的一樣多(要是我也喜歡這樣)。和他的偶像希區考克一樣,他也喜歡在自己的電影裡摻一角(本片也有,就是在最後森林警衛室裡看報紙的那位)。其早期的作品較好:
1999年的《靈異第六感》透過心理醫師和能看見死人的小孩,揭發了一連串令人震驚的秘密,影響了近年很多驚悚片。
2002年,《靈異象限》的家庭因為失去母親而瀕臨崩解,每個人都是失意者,這時屋外又出現不懷好意的麥田圈、詭異的生物在家附近遊走,經過一連串考驗後,家庭總算回復正常(這部個人評分排名第二)。
2006年,《水中的女人》描述失去家庭的主角與神秘女孩間的互動重新面對自我,獨有靈巧之處,又多不明所以的設定,較為可惜。
2008年,《破天荒》則是來路不明的危機襲擊了主角眾人,但呈現手法普通,許多可以發揮的地方都沒發揮,缺少吸引人的內涵。
2010年,《最後的氣宗》則令人相當失望,比較像漫畫改編的冒險片,沒有過去的懸疑元素,還有很多對東方文化的誤植,實在令人好奇Shyamalan為何接拍這樣的劇本。
還有一部是2000年的《Unbreakable》,但我沒看過,所以暫且略過。
總地來說他常描寫親情或愛情原本就出了問題的人們,又面臨外來危險,被恐怖事物逼得放下姿態、向彼此尋求協助,卻因此而共渡難關,最後恐怖事物獲得解決、人際關係也回歸完整。
懸疑和驚悚在他的電影裡獲得了不一樣的正面意義,又因為劇情上危險與美麗間的交錯、傑出的氣氛塑造、細膩的配樂、最後還有背後價值觀所呈現出來的無奈,M‧Night Shyamalan受到我個人相當多的喜愛。
其中又以本片為最優之選。